《伶官传序》背景资料
作者:林姣 日期:
2024-12-10 点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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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二语文《伶官传序》背景资料
一、欧阳修之天命、人事观,或有所本
欧阳修《伶官传序》首句即言:“呜呼,盛衰之理,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!”什么是“天命”呢?老话就是“天意”,上天的意志;现代语言的说法,其实就是自然规律,或曰“历史的选择”。这都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。
但历史是人创造的,其盛与衰,皆是人为的结果。欧阳修是在承认“天意”的基础上,强调人为因素;今天,我们当主要反思人的所作所为,给历史带来的变数。
我很怀疑欧阳修这个“天命”,其来有自。
庄宗同光三年(922年)秋冬之际,因水、雪之灾,百姓流离失所,逃难谋生,军饷无着落,就预支明年的税收。百姓本无生存之资,这就更无聊生的可能。同光四年三月,天相异常,占星者劝朝廷散宫中积蓄以充军饷,庄宗都答应了,但皇后刘氏不肯。刘皇后说了一句名言:“吾夫妇得天下,虽因武功,盖亦有天命。命既在天,人如我何!”后来,迫于无奈,虽有所表示,但为时已晚,民心军心已失,庄宗政权直奔覆灭而去。
欧阳修的“盛衰之理,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”这句话,在句式上,与刘皇后之语高度相似,而意旨恰好相反 。这或许不仅仅是一种巧合,正可看作欧阳修为文的针对性。
二、庄宗李存勖,其实不姓“李”
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先祖,号朱邪,是西突厥的一支,自号沙陀,以朱邪为姓。
唐德宗时,有名朱邪尽忠者,居北庭金满州一带,为吐蕃赞普所攻,全族到甘州受吐蕃奴役。后吐蕃赞普被回鹘击败,朱邪尽忠与其子朱邪执宜东逃,吐蕃赞普下令追击,在石门关,朱邪尽忠战死,其子朱邪执宜逃脱,归附大唐,隶属于河西节度使范希朝。
朱邪执宜的部落约有万骑,皆骁勇善骑射,号“沙陀军”。
朱邪执宜死,其子朱邪赤心,于唐懿宗咸通十年(869年),从神策大将军康承训统十八将到徐州讨伐庞勋,破庞勋有功,被唐封为单于大都护、振武军节度使,赐姓名李国昌。
沙陀族一向强悍,李国昌恃功骄横,唐懿宗患之。咸通十三年,徙国昌云州刺史、大同军防御使,国昌称疾拒命。
李国昌子李克用,尤善骑射,能仰中双凫,为云州守捉使。国昌拒命,克用乃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,据云州。唐以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,会幽、并兵讨之。简方行至岚州,军溃,由是沙陀侵掠代北,为边患矣。
明年,唐僖宗即位,以前太原节度使李业之子李钧为灵武节度使、宣慰沙陀六州三部落使,招安李克用,拜之为大同军防御使。
后来李国昌出击党项,李克用闻之,自云州往迎其父,但云州人闭关拒之。国昌父子无所归,因掠蔚、朔间,得兵三千,国昌入保蔚州,克用还据新城。唐僖宗以李钧为代北招讨使,以讨沙陀。但唐兵数败,沙陀由此益炽,北据蔚、朔,南侵忻、代、岚、石,至于太谷焉。广明元年(879年),几路招讨使合兵,终于大败沙陀,李克用父子亡入达靼。
李克用少骁勇,军中号曰“李鸦儿”;其一目眇,及其贵也,又号“独眼龙”, 其威名盖于代北。其在达靼,久之,郁郁不得志,又常惧其图己,因时时从其群豪射猎,或挂针于木,或立马鞭,百步射之辄中,群豪皆服以为神。
庄宗李存勖,乃李克用长子。初,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,还军上党,置酒三垂岗,伶人奏《百年歌》,至于衰老之际,声甚悲,坐上皆凄怆。时存勖在侧,方五岁,克用慨然捋须,指而笑曰:“吾行老矣,此奇儿也,后二十年,其能代我战于此乎!”
关于此事,清代诗人严遂成尝作《三垂冈》咏之:
英雄立马起沙陀,奈此朱梁跋扈何。只手难扶唐社稷,连城犹拥晋山河。
风云帐下奇儿在,鼓角灯前老泪多。萧瑟三垂冈下路,至今人唱《百年歌》。
伟大领袖毛主席晚年尝手书此诗,据说,他于第三联“风云帐下奇儿在,鼓角灯前老泪多”颇为喜欢。
李存勖年十一,从父破王行瑜,遣献捷于京师,唐昭宗异其状貌,赐以鸂鶒卮、翡翠盘,而抚其背曰:“儿有奇表,后当富贵,无忘予家。”及长,善骑射,胆勇过人,稍习《春秋》,通大义,尤喜音声歌舞俳优之戏,可谓文武通人。
三、晋王李克用,何以留三矢
李克用临死,留下三支箭给李存勖,说:“梁,吾仇也;燕王吾所立,契丹与吾约为兄弟,而皆背晋以归梁。此三者,吾遗恨也。与尔三矢,尔其无忘乃父之志!”
梁王指朱温朱全忠,曾为黄巢部下。
黄巢攻陷京师后,代北起军使陈景思与代州刺史、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李克用,以步骑一万七千赴京师。巢党惊曰:“鸦儿军至矣!”二月,败巢将黄邺于石堤谷;三月,又败赵璋、尚让于良田坡,横尸三十里。是时,诸镇兵皆会长安,大战渭桥,贼败走入城,克用乘胜追之,自光泰门先入,战望春宫升阳殿,巢败,南走出蓝田关。京师平定,李克用功为第一。天子拜李克用为检校司空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河东节度使。后又追击黄巢,一日夜驰三百里,惜未能追及。
回军经过汴州,休军于封禅寺,朱全忠在上源驿招待李克用。夜间酒罢,克用醉卧,伏兵发,火起,侍者郭景铢灭烛,匿克用床下,以水醒面而告以难。会天大雨灭火,克用得以生还。李克用回到太原,讼其事于京师,请求攻打朱全忠,唐僖宗和解之,用破巢功,封克用陇西郡王。
这就是二人结仇的根源。
后来朱全忠又鼓动宰相张浚讨伐李克用,唐昭宗起初不愿意讨伐,说李克用破黄巢功大,但张浚力主讨伐,昭宗不得已,以浚为太原四面行营兵马都统,但张浚三战三败。李克用兵大掠晋、绛,至于河中,赤地千里。然后上表自诉,其辞慢侮,天子为之引咎,优诏答之。
这是二人结怨的后续,也说明李克用其时兵力之盛。
燕王是刘仁恭,深州人。刘仁恭为人豪纵,多智数,有大志,尝自言:“梦大幡出指端,年四十九,当秉旄节。”
会瀛州叛乱,杀守吏,刘仁恭募士千人定其乱。李匡威使将兵,戍蔚州,逾期未代,士皆怨。会李匡筹夺地,故戍卒拥仁恭趋幽州,匡筹逆战,败之,遂以族奔太原。李克用待之甚厚,赐田宅,拜寿阳镇将。数以策干克用,请步骑一万东取幽州,且为导。李克用攻匡筹,匡筹遁去。仁恭与苻存审入城,封府库以待。克用悦,留仁恭守之,以亲信分典其兵。
乾宁二年,克用击王行瑜,表仁恭为检校司空、卢龙军节度使。明年,克用攻魏州,召卢龙兵,仁恭以契丹解。又明年,克用复兴其兵救硃瑄,仁恭不答,使者数十往,卒不出。克用以书让之,仁恭乃慢骂,执其使,尽囚太原士之在燕者。复以厚利诱克用麾下士,多亡归之。克用怒,自将往击,不胜,师丧过半。仁恭献馘于朱全忠,朱全忠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刘仁恭依附或绝交于李克用,全是利益考量,无有是非。
契丹自后魏以来,名见中国。或曰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,又以为鲜卑之遗种。当唐之世,其地北接室韦,东邻高丽,西界奚国,而南至营州。
刘仁恭据有幽州时,数出兵摘星岭攻之,每岁秋霜落,则烧其野草,契丹马多饥死,即以良马赂仁恭求市牧地,请听盟约甚谨。契丹各部于是选阿保机为首领。
阿保机,亦不知其何部人也,为人多智勇而善骑射。是时,刘守光暴虐,幽、涿之人多亡入契丹。阿保机乘间入塞,攻陷城邑,俘其人民,依唐州县置城以居之。
梁王朱全忠将篡唐,晋王李克用使人聘于契丹,阿保机以兵三十万会克用于云州东城。置酒。酒酣,握手约为兄弟。克用赠以金帛甚厚,期共举兵击梁。阿保机遗晋马千匹。
这就是“云州之盟”。
既归而背约,遣使者袍笏梅老聘问于梁。梁遣太府卿高顷、军将郎公远等报聘。逾年,顷还,阿保机遣使者解里随顷,以良马、貂裘、朝霞锦聘梁,奉表称臣,以求封册。梁复遣公远及司农卿浑特以诏书报劳,别以记事赐之,约共举兵灭晋,然后封册为甥舅之国,又使以子弟三百骑入卫京师。
克用闻之,大恨。是岁李克用病,临卒,以一箭属庄宗,期必灭契丹。浑特等至契丹,阿保机不能如约,梁亦未尝封册。而终梁之世,契丹使者四至。
这是晋王李克用何以恨契丹的原因。趋利避害,是很多人的本能。
四、庄宗失天下,失于数伶人
庄宗喜好俳优,知晓音律,能谱曲,到北宋时期,汾、晋一带,还能听到庄宗所谱之歌,谓之“御制”。庄宗自取艺名,曰“李天下”。从其称王,至做天子,常亲自与俳优杂戏于庭,伶人由此用事,遂至于亡。
皇后刘氏出身卑微,其父刘叟,卖药善卜,号刘山人。刘氏性悍,方与诸姬争宠,常自耻其世家,所以对自己出身讳莫如深。一次,庄宗穿着刘叟衣服,自负药筐,使其子继岌提一顶破帽跟着,到了卧室。庄宗曰:“刘山人来省女。”刘氏大怒,鞭笞儿子一番,然后赶走。宫中以为笑乐。
说到这里,还有一个故事,可以一说。
就是刘皇后五六岁时,晋王李克用攻掠成安,裨将袁建丰看到刘皇后可爱,就带走献之晋宫,太后教以吹笙歌舞。刘皇后长大后,愈有姿色。庄宗喜欢,太后就给了庄宗。但刘皇后之前,庄宗就有正夫人、二夫人,刘皇后是生了儿子后,庄宗喜欢,后来在几位大臣的支持下,立为皇后的。
某天,刘皇后的父亲刘叟听说刘氏已贵,诣魏宫上谒。庄宗召部下袁建丰询问,袁某曰:“臣始得刘氏于成安北坞,时有黄须丈人护之。”乃出刘叟示部下,袁某曰:“是也。”然刘氏方与诸夫人争宠,以门望相高,因大怒曰:“妾去乡时,略可记忆,妾父不幸死于乱兵,妾时环尸恸哭而去。此田舍翁安得至此!”因命笞刘叟于宫门。
这是为了地位,不顾亲情的典型一例。
《新五代史·伶官传》,所传伶官,有周匝、敬新磨、景进、史彦琼、郭门高五人。
嬖伶周匝在晋、梁之战中,被梁人俘获。其后庄宗灭梁,周匝谒于马前,庄宗得之喜甚,赐以金帛。周匝说,我陷身仇人之中,而得以不死,是因为教坊使陈俊、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,“愿乞二州以报此两人”庄宗皆许以为刺史。
大臣郭崇韬谏反对,说:“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,皆英豪忠勇之士。今大功始就,封赏未及于一人,而先以伶人为刺史,恐失天下心。不可!”因而违命不从。好长时间说封官而未封,伶人就屡以为言,庄宗谓崇韬曰:“吾已许周匝矣,使吾惭见此三人。公言虽正,然当为我屈意行之。”最终,还是以陈俊为景州刺史、储德源为宪州刺史。
这是说庄宗听信嬖伶,不惜滥封官职。
庄宗手下有一个伶人,叫敬新磨,为人滑稽诙谐,常能劝谏,惜庄宗不能悔悟。
庄宗好畋猎,常践踏民田。当地县令当马切谏,为民请愿,庄宗大怒,叱县令去,将杀之。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,就率诸伶追赶县令,擒至马前责之曰:“汝为县令,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?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!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, 以备吾天子之驰骋?汝罪当死!”因前请亟行刑,诸伶共唱和之。庄宗大笑,县令 乃得免去。
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,四顾而呼曰:“李天下,李天下何在?”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。庄宗失色,左右皆恐,群伶亦大惊骇,共持新磨,诘曰:“汝奈何批天子颊?”新磨对曰:“李天下者,一人而已,复谁呼邪!”于是左右皆笑,庄宗大喜,赐与新磨甚厚。
又,新磨尝奏事殿中,殿中多恶犬,新磨去,一犬起逐之,新磨倚柱而呼曰:“陛下毋纵儿女啮人!”庄宗家世夷狄,夷狄之人讳狗,故新磨以此讥之。庄宗大怒,弯弓注矢将射之,新磨急呼曰:“陛下无杀臣!臣与陛下为一体,杀之不祥!”庄宗大惊,问其故,对曰:“陛下开国,改元同光,天下皆谓陛下同光帝。且同,铜也,若杀敬新磨,则同无光矣。”庄宗大笑,乃释之。
以上三事,形同儿戏,至为可笑。
败政乱国的伶人者,《伶官传》记有景进、史彦琼、郭门高三人。
当时诸伶人可以自由出入宫中,侮弄缙绅,群臣愤嫉,莫敢言。甚至还要巴结依附他们,以得天子宠爱。这其中,景进最为专权。庄宗派景进出访民间,事无大小皆以闻。奏事殿中,左右皆屏退,军机国政皆与参决,三司使孔谦兄事之,呼为“八哥”。
因为大臣郭崇韬平素不喜伶人,常压制他们,伶人就希望处死郭崇韬。刘皇后听宦者谗言,派儿子李继岌杀了郭崇韬。郭崇韬的女婿李存乂,是李存勖的弟弟,结果,也被伶人谗言而杀。
史彦琼,为武德使,居邺都,而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琼,自留守王正言而下,皆俯首承事之。
郭门高,名从谦,门高其优名也。虽以优进,而尝有军功,故以为从马直指挥使。从马直,盖亲军也。从谦以姓郭,拜崇韬为叔父,拜皇弟存乂为义父。崇韬死,存乂见囚,从谦置酒军中,愤然流涕,称此二人之冤。是时,从马直军士王温宿卫禁中,夜谋乱,事觉被诛。庄宗戏从谦曰:“汝党存乂、崇韬负我, 又教王温反。复欲何为乎?”
从谦恐,回去激励自己的军士:“罄尔之赀,食肉而饮酒,无为后日计也。”军士问其故,从谦因曰:“上以王温故,俟破邺,尽坑尔曹。”军士信之,皆欲为乱。
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,与后梁的征战中,屡次建功,很受李克用宠爱。此时其兵叛乱,杀向京师,庄宗向东逃亡,无人接纳,军士离散,只有二万余人。
四月丁亥朔,朝群臣于中兴殿,从驾黄甲马军阵于宣仁门、步军阵于五凤门以俟。庄宗入食内殿,郭从谦自营中露出刀、搭满箭,驰攻兴教门,与黄甲军相射。庄宗闻乱,率诸王卫士击乱兵出门。乱兵纵火焚门,缘城而入,庄宗击杀数十百人。乱兵从楼上射帝,帝伤重,踣于绛霄殿廊下,自皇后、诸王左右皆奔走。至午时,帝崩,五坊人善友聚乐器而焚之。
至此,庄宗身死人手,且死于伶人之手。欧阳修说,庄宗好伶,而弑于郭门高,焚以乐器,因果报应不爽,可不戒哉!